季天侯是在当晚返回戴鼎县的。其实他下午就放出来了,实在不好意思面向众人,更没脸见厉元朗,只联系了常鸣一个人,办理交接也是在县政府大楼没人的情况下进行的。常鸣知道厉元朗和季天侯的关系,就偷偷告诉了厉元朗,季天侯已经回来的消息。就在季天侯收拾私人物品的时候,厉元朗敲响了他的房间门。看到是厉元朗,季天侯先是一惊,继而低下头,蠕动着嘴唇小声说道:“元朗,我……”厉元朗一摆手,“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全办完了?”“办完了。”季天侯胡子拉碴,垂头丧气,一脸颓废相。他一直住在县招待所,房间规模和厉元朗的相差不大。里外套间,外面是客厅,里间是卧室。厉元朗直接奔向卧室,看到床上放着一堆衣服,地上是个拉杆箱,已经打开。显然,季天侯正在往箱子里装衣服。厉元朗暗声叹气,心头不免泛起凄凉之感。“桌上有烟,你自己拿吧。”季天侯说着,继续低头整理那一摞衣服。厉元朗拿起烟自顾点燃一支问道:“天侯,什么时候走?”“一会儿就走。”季天侯说的十分勉强。大晚上的几百里路,又是冬天,路况也不好,关键是季天侯情绪不佳,这些都不是开车走夜路的理想选择。可是他没办法,他不想在戴鼎县多待,哪怕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誓要在他人生最高起点上大有作为。然而,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上任短短几天,就跌入谷底,摔了一个大跟头。副县长撤了,副处级也没了,总算保留个一级主任科员,脸没全丢到姥姥家去。“你自己别开车,我找人送你。”季天侯没搭茬,等于默许了。往箱子里装衣服的时候,季天侯翻出一件半袖体恤,苦笑道:“冯芸想得真周到,连夏天的衣服给我装上了,还以为我能在这里干多久呢,谁成想……”他的眼睛里泛起潮湿,若不是厉元朗在,都有嚎啕大哭一场的想法了。“别想了,越想你越是拔不出来。”厉元朗从纸抽里拽出几张纸巾,递给季天侯。等他擦拭完眼角,厉元朗安慰道:“田东旭他俩连官都弄没了,这辈子恐无出头之日,和他们比起来,你是幸运的。”“元朗,多亏是你帮忙,由白晴出面解决,高举轻放,没把我一棍子打死。啥也不说了,感谢。”季天侯冲着厉元朗拱了拱手。“给你正科级待遇,还有一线希望。天侯,在广南政研室塌下心来好好干,会有重见曙光的那一天。”厉元朗给季天侯送去鼓励。“曙光?”季天侯苦涩的摇了摇头:“但愿如你所说,只不过……机会不大。”“天侯,没你想的那么遭,机会肯定有,就看你怎么对待它了。”季天侯眼睛一亮,不过瞬间却黯淡下来。“我身上有污点,和常鸣又没有你们关系好,纵然常书记想帮我,困难还是蛮大的。”“天侯,你不要灰心,事在人为。”厉元朗开导说:“我指的并不是常书记,我说的是三姐白晴。”白晴?季天侯一愣。“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季天侯想了想,徐徐说:“我只知道她能力很大,可她身份至今是个谜。”“你仔细想一想,什么人的身份能够如此保密。”见季天侯还没反应过来,厉元朗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许多人都关心老爷子去世那天,和我握手那个人到底讲了什么。天侯,我实话告诉你,他跟我说,他知道我。”“事后,我一直犯嘀咕,那么大的领导,怎会知道我一个小小的县长?直到这次我联系白晴,答案才揭晓。”听闻厉元朗说到此处,季天侯恍然大悟,指着他惊问:“你是说,白晴和他提起过你,那么她和他是亲属……”厉元朗肯定的点了下头:“有这个可能,或者是家属。”乖乖!季天侯惊得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大脑里一片空白。太震撼了!怪不得白晴能量无边,敢情人家背景大的吓人。季天侯老半天没缓过神来,还是厉元朗扒拉他一下,他才悠悠问道:“元朗,你说白晴帮了我这次,还有下一次吗?”“肯定有。”厉元朗回答的相当干脆。“我实话告诉你,只要你蛰伏一段时间,等到风平浪静后,会给你安排好出路的,这是白晴的本意。”季天侯呆呵呵坐在床上,厉元朗把香烟夹在他的手指间,吧嗒点着打火机,任凭火苗在他眼前无谓的燃烧着。“白晴和我都对你抱有希望,你自己不要放弃,今后的路还长着呢。”“我明白。”季天侯把香烟凑到火苗上,点燃之后深吸一大口,叹着气说:“元朗,我对不起白晴,尤其对不起你。”“你费心尽力的把我送上副县长位置,我辜负了你的心意,本来是要帮你忙的,结果忙没帮上,却让你帮了我。”“今晚就你我俩人,我跟你说一说掏心窝子的话,对与不对的,你不要挑理。”厉元朗搬过来一把椅子,手里端着烟灰缸,就坐在季天侯对面,完全把自己置于一名听众的角色。“咱俩大学毕业后,我先以你一步进入甘平县政府,由于有冯芸他爸爸的照顾,我的起点比你高,仕途上也一帆风顺。”“你是后来考进甘平县委的,又靠自身努力,成为老书记的秘书。那几年你是何等风光,我为你高兴,同时也有点不服气,甚至说嫉妒。”“后来老书记因病去世,你被彻底打入冷宫,那个阶段,咱俩都混得差不多,我的那些嫉妒红眼病都没了,和你接触也多了。”“再往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韩茵离婚,你娶了水婷月,又帮助金胜成功争取到县长之位。”“金胜为了报恩,提拔了你。而你就是那个埋在煤堆里的金块,在哪里都会发光。”“我呢,不争气,去了水明乡。因为急于立功犯了错误,铩羽而归,你也因为韩茵的事情受贬。那时候,咱哥俩真是一对难兄难弟。”“还是那句话,你是金子,终究会熬出头。在水明乡遇到那么多的阻力和困难,你愣是杀出一条血路,踢掉马胜然这块绊脚石,带领全乡走上一条金光大道。”“至于西吴县,我了解不多,暂不予评论。我想说的是,在你的帮助下,让我成为戴鼎县的副县长,从而迈入处级干部的行列。”“元朗,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兴奋。别看科级和处级仅一步之遥,可有多少干部临到退休都没跨过这道坎,这就是现实的残酷。”“我真心的感谢你,为这事,我没少在冯芸面前提起你。直到这时,我对你是一点的嫉妒心都没有了,只剩下崇拜和佩服,真的,我对天发誓。”“元朗,你要记住,没人希望你过得不好,但没人希望你超越他,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也一样。真正希望你好的,只有你的家人,你的父母。”季天侯的这番话虽然让人听着不舒服,可仔细想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元朗,我上任之前,的确想要大干一场,以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只可惜,我这人容易迷失自己,几句话的追捧,就让我找到不着北了。”季天侯眼望窗外,絮絮叨叨讲述着那天发生在酒桌上,以及后来在歌厅的一切,不管厉元朗爱不爱听,仿佛他在肆意发泄,不吐不快。只是,当他提到任凯死后,陈老板雇手下工人背任凯尸体时,听到那人的名字后,厉元朗注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