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冒然来访,老夫人您别见怪。宁氏端雅道,随沈氏和几位夫人去了前院正堂。 请她入坐,沈氏含笑回道:哪里,您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倒是我们诚惶诚恐只怕招待不周。 老夫人客气了。宁氏笑笑。她眉心似蹙非蹙,隐有疲惫,然这疲惫非但不减容色半分,倒凭添了抹娇柔。宁氏极美,但和容画的矜贵不同,她是骨子里透出网罗人心的妩媚,让人错不开目。 想当初大都督虞琮为她可是痴迷,不仅冒风险娶她还坚持为她家人翻案,宠爱程度不少容画半分。只可惜她是个没福气的,刚怀了女儿便守寡,一守就是十几年。然命运也没放过她,她大儿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怕难逃一劫。不过好在没牵连英国公府,不然真真是红颜坎坷了。 要说英国公府和叶氏无甚渊源,即便叶老爷子在世时与英国公虞鹤丞也没有过交集。这怕是两家第一次往来,寒暄过后,沈氏不免心下疑惑,然出于礼节和地位关系她没主动问。 宁氏瞧出来了,抿唇顿了顿开口道:我今儿是为我家小儿子而来,想要向您家提亲。 这话一出,在场人都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家小儿子不就是虞墨戈对于虞墨戈可是无人不晓,曾经名震九边的少将军,还因救过先帝而被赐铁券,名噪一时。可后来他因故一蹶不振自甘沉沦,大伙颇是惋惜,坊间对他的传言也毁誉不一,道这一世名将这就么毁了。 可人家的天姿玉质偏就掩不住,武勋出身的他竟然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不但中了进士在刑部任职,还参与了他兄长的案子,因秉公无私听闻最近还要迁升。 有人道他的大义灭亲是心狠,更甚者道他是觊觎兄长的世子之位,可虞晏清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这谁都否认不了。不过更多人还是认为虞墨戈是在用自己的行动保住英国公府,他要复起了…… 慢慢咂摸出味道来,蒋氏和陈氏不禁对望一眼。提亲叶府未出阁的姑娘就两个,二房叶衾和三房叶怡。叶怡才十三岁,想来是叶衾…… 蒋氏心耐不住激动,连沈氏眸色也亮了几分。若是往日许会犹豫,可如今虞墨戈有复起之势她们如何不满意。再说,那可是英国公府啊。 不过兴奋归兴奋,毕竟是婚姻大事,还得问清楚得好。 沈氏谦虚道:不知我家孙女何德何能得贵府青睐 宁氏知道她的顾虑,便道:说来也是我那儿子与叶府小姐有缘,二人早便相识,他对小姐一见倾心,若非他要科举而家里又出变故我们早该上门了。这不是今早才与我讲清,说何也耐不住了,故而才这么晚来打扰,可叫您看笑话了。 沈氏笑了。夫人哪里的话,是您瞧得起我们,与英国公府结亲是我们高攀了。 这么说您是同意了宁氏弯眉笑道。她没想到这么顺利,不过想想也是,儿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以他的身份地位哪个会不中意,又是何样的姑娘娶不来。 想着想着,她不禁看了眼对面的昌平侯夫人,心下黯淡。其实即便没有虞晏清的事,她也想虞墨戈娶个门当户对像赵悦人那般的。可天不遂人愿,哪个儿子都不是她能掌控的。 宁氏惋惜,容画又何不怅然。她们虽走动不多,但赵子颛和虞墨戈关系颇好,而悦人爱慕三少爷她做母亲的不是不知。她之所以没提,一是觉得悦人才刚及笄年纪还小,二来也是觉得虞墨戈名声在外怕误了女儿,故而想品品再说。 可没成想,他竟有了意中人,还偏偏是叶家姑娘…… 人家看中谁她管不着,可经了方才的事心里对叶家难免有些怨气。 宁氏带着任务来,顾不得旁人了,含笑道:这事是否也该让小姐知晓,可否把她请出来问问 还没待沈氏点头,蒋氏便应下了,遣人去唤二小姐来。 半刻钟,叶衾到了。 方才在路上已听了原委,想到京城姑娘的爱慕对象竟向自己提亲,恍惚如梦。见到英国公府夫人时不免脸红,平日开朗的小姑娘竟有些束手束脚。 ……这便是孙小姐宁氏踟蹰问,瞧模样不过十五六岁,腼腆矜持,全然不似想象中的那个姑娘。 是啊,这便是我们家二小姐叶衾。陈氏笑道。 宁氏闻言愣了片刻,随即懊恼一笑,连连抱歉道:怨我怨我,我没把话说清,我今儿要提亲的不是叶府嫡出小姐,是您家外孙容嫣。 乍然听到容嫣二字,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连气氛都凝重得不得了。 ……大夫人不会弄错了吧。沈氏惊忡道。 宁氏摇头。不会,容家容伯瑀长女,容嫣。说着,看了眼容画。二人对视,容画轻点了点头。 真是她眼下,除了容画,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没办法相信,怎么可能相信,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倒是叶绮蓁想起来了,青窕提过年前虞墨戈去宛平曾到临安侯府做客,那时容嫣也在啊。难不成二人是那时相识的 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只有把容嫣请来了。 见到容嫣那刻,宁氏终于明白儿子为何如此执着了。容颜绝色便罢了,整个人透着股让人着迷的清媚,有如亭亭绽放的莲花,沉静内敛,却诱人去探索,欲罢不能。 容嫣与宁氏见礼,被问及她可识得虞家三少爷。眼下人都来了,她也没什么可瞒的了,便淡淡应道:在宛平临安侯府见过几次而已。 可大伙还是不敢相信,宁氏却兀自问道:你可有半块双鹤玉佩 容嫣微怔,随即从锦袋里拿出了一块破碎的羊脂白玉,是虞墨戈给她的那块。在大伙的注视下她递了上去,宁氏接过来,随侍也递上了半块,二者合一,果不其然是只双鹤玉佩。 这便没错了。宁氏笑道。 这会儿不信也得信了。陈氏愣得说不出话,而蒋氏和叶衾则是一脸的失望。 沈氏心沉。可既然人是冲着容嫣来的,她得问问孙女的意见。况且经了方才一事,她知道孙女是有主意的不会任人安排。 简单讲述了经过,宁氏问道:小姐可愿意 容嫣垂目,沉默半晌。 其实听闻英国公府大夫人来时,她便猜到为的是什么。虞墨戈没有食言,可当真发生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摸不清自己的心。犹豫中,前院下人忽然把叶衾唤走了,她心登时凉了,胸口被冷风吹透的感觉,一股失落让她心酸到想哭,然眼睛真的被泪模糊了她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想嫁。可成亲对她而言,没那么简单…… 见她不言语,宁氏深吸口了气,平和一笑。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既然墨戈不在意那我也没什么可在意的,毕竟要与你一起生活的人是他。况且他不是个不理智的孩子,选择你必然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宁氏是被儿子威胁来的。但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突然意识到把儿子逼上这条路的何尝不是她自己。说醒悟也好,说愧疚也罢,如果能借此能让儿子高兴,她愿意补偿他。她欠他太多了。 所以她没有选择强硬的方式来提亲,而是耐心说和。 然这话一出,本来还在为女儿闹了乌龙而郁闷的蒋氏突然热血沸腾,这不就是自己想劝陈氏的话吗!什么好都不如儿子好,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到不若个外人对嫣儿来得真挚。 可不是么,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重要的。蒋氏插了句,然目光却瞟着早已窘红脸却又不得不佯做镇定的陈氏。她瞧不中容嫣,自然有人瞧得中。 陈氏脸火辣辣的,连英国公府大夫人都对此事看得这般淡然,倒越发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可偏又不甘心,她看着宁氏问道:那您日后也不会悔吗 宁氏决然道。不会。 您便这么肯定陈氏锲而不舍,她不信当虞墨戈名声遭到质疑时,她还能这么淡定。 瞧她这样,宁氏明白什么淡淡笑了。为了能娶容姑娘他花了多少心思,包括科举入仕,他如今能走到今日容姑娘不无功劳。因为容姑娘他一步步走向正轨,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悔呢。我相信他们会越来越好的。是吧宁氏视线对向容嫣,问了句。 容嫣迟疑,却也点了头。 这一点头,陈氏无颜,沈氏慌了,心乱不已。明明是想把容嫣留下给寄临的。这边还没定下来,怎就杀出了虞家三少爷。她皱眉道:这事,还是再商议吧。 老夫人。宁氏唤声。先与您赔个不是,我方到时问了小厮一嘴,也多少听到了些你们的谈话。知道您怕她受委屈想把容姑娘说与自己的孙儿,可您总得考虑孩子的想法,再者我今儿能为了容姑娘特地来这一趟,您觉得她嫁入英国公府会受委屈吗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她嫁了,您不是少了一个孙女,而是多了一个孙女婿,墨戈也会孝敬您的。 沈氏不得不叹,宁氏好生会说,把自己所有的话都堵得死死的。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话也确实让她安心,眼下这情况嫁给寄临确实没有嫁给虞墨戈踏实,再者她若真的成了名正言顺的英国公府少夫人,这日后还有谁会低看她一眼。 她终于长舒了口气,平静地看向孙女,问道:大夫人如是说了,你可愿意 容嫣想了想,道:我答应祖家,容炀不出人头地,我便不嫁…… 有我在你担心这没用的作甚!容画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语气不算好,心意却众人皆知。人家姑姑都同意了,叶府在坚持也没用了。 容嫣还是没应,唯是淡然地望着宁氏恭敬道了句:恕容嫣失礼,我能先见见三少爷吗 …… 半刻钟后,虞墨戈和容嫣见面了,二人一同去了西厢客堂。 其实他早就在大门外候着了,若非场合不宜,他可忍不到现在。 二人相对,三步之遥。虞墨戈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往日的轻佻。他肩背挺拔英逸如松,一袭常服看上去清冷高贵,午后阳光透过窗格将他笼着,明亮如玉却又模糊得不真实。 他朝她靠近站在她面前,容嫣仰头看他,突然发现他那么高,往日那张精致的脸竟然离她好远。 容嫣知道这距离不是她踮起脚来便能触碰到的,这种距离来自于他们的身份。 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那还不赶紧应下他含笑道。 容嫣垂下眼皮没看他。我还有话想问您。 问吧。 您是到底为何要娶我 虞墨戈笑了。都到今日了还问这话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想捏捏她的小脸。 您是一时冲动,还是可怜我她小声道。 好生无奈啊,他含笑摇头。还是没忍住捏了捏她鼓起的小脸,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信心也要有基础啊。鉴于他们之前的关系,他根本不了解自己。他们只是在那方便比较合而已,天晓得生活在一起会怎样。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我也没把你想得多好。 容嫣愣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嘴角噙笑,满目的温柔溺得她都快不能呼吸了,她赶紧低头,喃喃着:其实我们这样挺好的,彼此需要,不谈感情…… 因为心虚,所以声音很小。可他还是听到了。 虞墨戈敛容,沉默片刻,压抑着嗓音低沉道:所以你还是不喜欢我。 容嫣没应,直到头顶人一声长而落寞的叹息入耳,她心下一恸,忙抬头解释道:不是不喜欢……是,是太喜欢了,所以才不敢碰…… 说罢,心里莫名地委屈,她眼睛模糊了。 她瞧上去柔柔弱弱,其实心理没那么脆弱,不管是经历和离,大闹容家,还是下晌面对陈氏,拒绝寄临……她从来都没惧怕犹豫过,她觉得只要坚定信念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可面对他就是不行,她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那么在乎他了…… 从方才以为他提亲的是叶衾还是从她莫名地心疼他还是从日日盼着见到他还是从他说他要娶她的那刻或者更早…… 不谈感情,便不会受伤。这话是她自己说的,所以不曾拥有便不会在乎失去…… 如果她失去他,她得心疼死——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我任性还自私,是我的我绝不会给任何人,但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要。您要是冲动或是可怜我便算了,日后若发现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怎么办您还会如今日这般吗……我没那么大度,我接受不了被冷落,也接受不了分享…… 当初的她能接受秦晏之的冷漠是因为不喜欢不在乎。但是虞墨戈不同,她喜欢他,喜欢到这种强烈的占有欲让她接受不了失去他。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与其提心吊胆地等着那日到来,她宁可永远不触碰他…… 容嫣越想越委屈,眼泪真的流出来了。 好没出息啊!她心里埋怨自己,可就是止不住,她就是想哭。凭什么一见到他心底的防线就都崩塌了,他就是自己的克星,就该离他远远地,不见最好! 可她迈不开腿啊。 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洒脱的自己,说走便走,不伤心不挽留…… 原来我们这么登对啊! 虞墨戈看着眼前的泪人忽而笑了,笑得莫名开心。 其实我也想告诉你,我也自私得很,见不得别人对你好,见不得别人靠近你,我就想把你困在身边寸步不离,管你是怒是怨,就要困你一辈子。不过我可比你豁达多了…… 容嫣突然愣住,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目光不解。他笑容温柔似水,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里温热的指腹在她眼角轻轻抹了抹,磁性的嗓音里宠溺流淌。 就算你冷落我,就算你一辈子不喜欢我,我也会把你揣在心里,仅你一人,此生不渝…… 容嫣盯了他半晌,不仅眼睛整张小脸都憋得通红,她再崩不住了,扑在他胸口嚎啕起来。不是委屈的,是高兴的…… 活了两世,虞墨戈心情从未如此豁朗,似有阳光洒入前所未有地温暖。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了…… 他越抱越紧,亲了亲她头,微笑道:哭吧哭吧,以后不管是哭是笑,都有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