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已回去报喜,容嫣让下人照顾好寄穹和容炀,她带着杨嬷嬷朝虞墨戈去了。寄穹不识得那是谁,拉着容炀问了嘴。容炀拧着小眉头没应声,忽而反应出什么蓦地转头朝榜望去,见了墙上的名字恍然意识到——"虞墨戈"便是眼前这位虞三少爷吧。 杨嬷嬷距三步之远驻足,容嫣上前朝虞墨戈福身,开口问道: "您竟然也参加会试了" 虞墨戈勾唇浅笑。"不考如何有功名,没功名拿什么娶你。" 容嫣闻言一怔,脸随着垂目那一瞬红了。她听过关于他的传闻,因大同失守一案皇帝革了他的武职并不许他在入行伍,他是次子又不能继承爵位,所以想来他也只有仕途这一条路可走。 不过她还是为他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振作起来,不在荒废时光了。 容嫣恬然抿笑。"那便恭喜您了。" "同喜。" "嗯"容嫣挑眉看了他一眼,不解。 他笑意更深了,温柔无限。"我离你又近了一步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赧颜不敢应,目光无措地扫视。见他好似黑了些,连身子也清瘦了不少,她突然想到什么,急迫道:"您这些日子去哪一直都没您的消息。" "怎的,想我了" 容嫣瞪起星眸盯着她,阳光下一双长睫柔密似绒,眨得他心里直痒。两个多月未见了,那种噬骨的思念让他恨不能立刻将她拥入怀里,可是眼下不行。 她没应声,但是绯云漫尽的脸颊已然把她出卖了。她想了想,岔开话题道:"英国公府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没事吧" "暂时没有。"他淡淡应。 容嫣放心地点了点头,凝重的双眉舒展,有那么些疼惜。她看着他安慰道:"世子的案子这么久一直没个定数,应是还有转机,您别太难过。" "难过"虞墨戈重复了一遍,似带着抹诧异,随即轻笑玩味道:"是该难过。" 容嫣有点怔。不对吗他们是兄弟,兄长遭难,他不该忧心吗 二人沉默对视,忽闻身后有人唤了虞墨戈一声,容嫣回首。是严璿。 "我还以为你没来呢!"严璿朗笑道。视线一转瞧见了容嫣,不由得愕然顿住,然片刻又恢复笑容,嘻嘻道:"嫂夫人也在啊。" 说罢,容嫣神情一黯,赶紧朝对面家人望了望,亏得他们站得远。 虞墨戈倒不介意,见他学乖了竟不由得笑了,问道:"找到你自己了" "找到了,八十八,吉利吧!"严璿桃花眼一眯又看了眼容嫣。 他也中式了。容嫣福身道贺,严璿嬉笑摆手。"您这礼,我可不敢当啊。"随即又问。"容姑娘怎来了您家人也参加会试了" "是,表弟叶寄临。" "啊!"严璿极是夸张地叹了声,毫不掩饰地夸赞道:"那可是京中屈指可数的才子啊,风流蕴藉,握瑾怀瑜,他竟是你表弟。我之前还和虞兄赌他必中会元,虞兄他……"严璿指着虞墨戈的手突然僵住,眼看他脸色愈黑,讪讪转了话:"还是三哥厉害,文武双全,绝世无双……那个,我得看看老爷子去,我先走了。" 说罢,一溜烟带着自家小厮去了。 他不提老爷子倒好,这一提容嫣想起来舅父说严恪忱前个被都察院带走了。事情越来越严重,怎地这严少爷居然还有心思嬉闹,他是真的不愁吗 不能让家人等得太久,容嫣告辞。虞墨戈含笑点头,就在容嫣转身的那一刹那,他低音道了声,"一定等我。" 容嫣停了一瞬,犹豫着,随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地"嗯"了一声,走了。 虞墨戈狭目眯起,微扬着下颌看着女人纤细的背影,悄然勾起了唇。即便是她心下一动,他也知道她应下了…… 叶家得了喜讯好不热闹,这几日亲戚朋友皆上门道贺,叶寄临始终是一副荣宠不惊的模样,风轻云淡的。大伙瞧着他沉静的气质,只道这状元怕也是囊中之物啊。 不管说什么,叶寄临皆是淡淡而笑,无甚波澜。可他时不时瞟向容嫣的目光被沈氏捕捉,她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转视外孙女,容嫣虽喜可颦起的眉心总是蕴着抹思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眼下四月了,她若是再不去淞江怕就来不及了。可寄临殿试没过,她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何况眼下又多了一个她要惦记的人…… 英国公府。 虞家二夫人袁氏坐在罗汉床上插花。她极爱花,在自家园林里专门设了花房,这阵儿正是赏桃杏之时,她家芍药已经开了。除了牡丹,这金蕊芍药便是她的最爱,今儿采得头一茬,可眼下在手里摆弄着,怎么插都觉得不熨帖,不是长了便是短了。 心里不宁,如何做得了这养性的事。 "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拧着细长的眉撇嘴道,咔嚓一剪子把芍药枝剪断,干脆利落,好似剪的是这理不清的乱麻。 二爷虞璟靠在躺椅上,拿着本《火攻要略》漫不经心应。"等着吧。" 袁氏不高兴了,啪地把剪刀一扔,不忿道:"等着,你就这么等着,哪天把你也牵连了,看你还坐得住!你愿意受罪去我不管,我儿怎办,孤鸣呢!这大房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哪家世子爷像咱家这位,我兄长十二岁便册了阳武侯世子,看看人家这一路怎么走的,怎么为侯府打算的。在看看这英国公府,当初这世子爷就该册虞三!" "休要胡说!"虞璟瞥了她一眼。"晏清是长子。" "长子怎么了,长子他也得有那个能耐啊!"袁氏挑着细眉道。 "皇帝立国本之争未平,你也不怕这话叫人听去告你含沙射影!抓你!"虞璟表情夸张地唬了袁氏一下。 他是想逗她,袁氏还就是瞧不上他这不正经的样。整日不着调,生在武勋世家不争将军不考功名,就知道研究火器火器火器,带得儿子也跟着走火入着走火入魔。好歹是个军机营提督,不端着架子咱也得有点威严样吧。 人家大爷在的时候,那可是铮铮汉子威武将军,说一不二。再瞧瞧他,拿着三眼铳都不带个狠劲…… 袁氏叹了声。 "你说我哪说错了,谁不是为了英国公府。世子除了惹祸还会什么,墨戈呢,行军打仗不必说了,你没听闻他会试第三吗!" 提到这,虞璟把书放下,盯着青砖沉思,默然点了点头。 "你说他也是,家也都不回到现在连个影都没有,偏偏就去考了春闱。这事三房肯定知道,包括老太太娘家在内一家子都在礼部,他们会不知道他考试这有什么好瞒的,能考上不也是件好事,总比荒废了强……"袁氏又是一声长叹,随即想起什么,眼珠一亮道:"你说他是不是要救他大哥,救咱一家子啊。当初替世子顶罪,如今是不是也是这心" 看着袁氏眼珠子闪着火花似的,虞璟扬了扬眉,胡子一吹朝后一躺又把书扣在了脸上。 就没法跟他唠! 袁氏瞧着那芍药也没心思再鼓捣,唤了大丫鬟去跨院里看孙子去了,然才出了二房的思睦院,便在通往东院的游廊里瞧见了虞墨戈…… 虞墨戈去禄庆堂给祖父请安。 虞鹤丞见了这个孙儿已经没话可说了。新年不回,兄长出征不回,他对他的那股子怒气早就淡了。何况眼下他也没心思再和他计较这些,虞墨戈这几年浑噩他都习惯了。 可听闻他考了春闱,着实让人讶异,其实他也盼着孙儿早日醒悟。看来那几年太学没让他白去。虞鹤丞淡淡询问了几句,便让他先回去歇着了,然虞墨戈没走,面色深沉地道了句: "祖父请您帮我。" 虞鹤丞微惊。"帮什么" "兄长不能认罪,暂时不能。" "为何"虞鹤丞疑惑。"荀正卿道他指挥失误确凿无疑,早日认了便能早日结案。"他默思须臾又道:"你是怕他牵连英国公府,影响你殿试" "算是吧。"虞墨戈点头。"但此事绝非这么简单,他若认了,怕会害了严阁老。" 虞鹤丞沉默了,一时堂上安静得只听得到窗外鸟雀檐语。半刻钟后,他看着孙儿深深吐纳,缓缓点了头…… 大夫人宁氏听闻儿子回来,早早便在望岘院二门候着,见儿子从照壁那现身,她忙扑了上去,眼圈含泪地握住了儿子的手。 "你可算回来了!"宁氏哽咽,泪便下来了。 宁氏绝色,即便年过四十依旧美艳,这两滴泪落足以让人动容,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虞墨戈心也疼了那么一下。这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自己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怎么可能不惦记他。 "母亲,对不起……"虞墨戈轻声道了句。 宁氏泪中含笑摇头,隐忍着颤声道:"别说这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一面拉着儿子入了正堂,一面吩咐下人准备晚膳。 "把茶换了,换阳羡……做红煨鳗鱼不要用黄酒要用清酒,还有荔枝肉……算了,太晚了不要用油腻的了,给三少爷备安神汤……我再想想……" "母亲。"虞墨戈唤了声。"不必了,我用过晚饭了。" 宁氏兴奋的脸凝了一瞬,略显失落却还是笑笑道:"好,好,那明个吃,明个吃。" 二人落坐,宁氏目光在虞墨戈身上扫着,一寸一丝都不忍错过。想来有半年没见了,她不由得叹了声。 "……怎就不来个信儿呢,大家都惦记着,也不知你人在何处。" "让母亲挂心了,是儿子的错。"虞墨戈应道。 宁氏抹了抹泪。"今后可别再离开了。" "嗯,不走了。"他牵唇而笑。 宁氏含笑点头。 母子二人许久都没单独聊天了,她关切地询问了他这半年的都去了哪,过得可好,一句接着一句,从没见她说过这么多的话,看得出她是真的念儿子了。 宁氏看着清瘦的儿子,眉头又皱了起来,叹道:"你也不小了,玩几年便算了不能再如此下去。我听闻你中了贡士,这是好事,武职任不了了咱还可以走仕途。你便安安稳稳地准备殿试,休要着急,今年考不中往后还能考,只要你肯把这心收回来就好。 这几年你在外面我每日不安,觉得对不起你父亲没把你照顾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为母想了,你既然有了目标想要安定下来,那家室也不能再耽搁了。你小侄儿都已七岁,抑扬虽无子可也成亲六年了,眼下就剩你。为母者,不就盼着儿孙满堂生活完满么。" 宁氏说得是语重心长,见儿子无甚反应没拒绝,便继续道:"你可是曾经的征北大将军,眼下不任武职那也是英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出少爷,更别说你如今还中了贡士,许明个便是进士入朝为官了。我知道京城里倾慕你的姑娘不少,可咱还是大意不得,总得讲个门当户对。母亲帮你留心了,听闻端亲王家的小郡主有意,你若相中我便请媒人去说和说和" 虞墨戈依旧沉默,面色连波澜都没有,宁氏摸不透他心,蹙了蹙眉又试探道:"可是不中意倒也是,听闻那小郡主霸道了些,可那也是在端王府,若是娶了母亲自会帮你归拢。"见儿子还是不应声,她咬了咬唇又道:"若实在不行,那你瞧昌平侯府家的嫡小姐如何" 乍然听闻昌平侯府,虞墨戈下意识抿了抿唇。 总算有个反应了,宁氏松了口气。"嗯,我也觉得他们家合适,毕竟你和昌平侯世子关系好。别看他家侯夫人冷淡淡的,那悦人可是活泼开朗,是个招人喜欢的。每次见到她都乖巧地与我叫伯母,叫得我心里可甜,我们也算有缘啊。你若是中意她了,我明个便去和侯夫人聊聊,定把这亲给你说成了……" 宁氏兀自说着,兴致颇高,眉眼舒展双眸都闪着期待的光,盼着儿子给个答复。 然虞墨戈不慌不忙,清冷地端起茶杯呷了口,眼皮都未抬哼笑一声,道: "母亲,您为了大哥还真是用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