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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2章 天五人五(第1页)

  边走边看,姜赦觉得那头绣虎还是很有点东西的,可惜晚生了一万年,实在可惜。  他离开处州地界之后,便与道侣一路闲逛到了大骊陪都,没有入城,走在大渎水畔,姜赦笑着感叹道:裴钱习武资质是真的好,看得出来,竹楼那边崔诚教拳也不俗气。若是换成陈平安这个师父来教拳喂拳,呵,裴钱如今能不能是远游境都悬乎。  五言满脸怒容道:没完了你良心被狗吃了!  姜赦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又没说他坏话。  只说裴钱早年学那剑气十八停,在剑气第三停受阻,若是陈平安,肯定就要停滞不前,哪敢随便行事。裴钱却是浑不在意,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异想天开,别开一条运转剑气的道路,还真被她成功做到了。  姜赦打算一路闲逛去往一洲最南端的老龙城,听说正月初九,老龙城有那天公生的习俗,摆高低三张桌子,焚高香,拜天祈福。再在那边,乘坐一次桂花岛,那座别名蟾宫的小院子,被陈平安转赠给了裴钱。至于那位桂夫人,其实跟他们夫妇都是老熟人了。期间还可以去那东海水君府看看。  五言说道: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  姜赦说道:落魄山的压胜之人,便是那个头别木簪的家伙,我总不能对他做什么吧。  五言皱眉道:别胡搅蛮缠,说正经的。  姜赦说道:都不提那个钟倩了,我不是指点了岑鸳机一番拳法还有后山那个叫曹荫的少年。  五言气笑道:好大缘法!姓姜的,还当是自己是兵家初祖  姜赦无奈道:那小子是个财迷,那我这就去皑皑洲那边,从刘氏宝库当中,将那位雪花钱的祖钱化身,好事成双,再把另外那位一并绑了送去落魄山,问题是我敢送,他敢收吗  落魄山掌律长命,道号灵椿。还有剑修杜山阴身边的侍女汲清。她们都是这类神异存在。  妇人貌似深思熟虑一番,小声说道:我看可行啊。  姜赦揉了揉眉心,后悔提这一茬了。  妇人追问一句,你觉得呢  姜赦自嘲道:刘聚宝又不缺啥,我能画啥饼给他吃  妇人掩嘴笑道:终于承认了。  莲藕福地一行人,外出历练,在鱼鳞渡登船,乘坐一艘北俱芦洲骡马河柳氏的跨洲渡船,跨越一望无垠水波浩淼的海面,终于见着了陆地,到了被誉为销金窝的老龙城,可以下船游览两个时辰,到了各色店铺,只需报上柳氏的名号,再出示渡船玉牌,所有开销都可以打八折。渡船保证一事,若有老龙城商家胆敢私下提价再折扣,一经发现,骡马河柳氏一赔十。  他们便在渡口寻了一处扬出珍馐旗招子的酒楼,兜里有钱,点菜喝酒心不慌,落座后,听说附近南岳、神号翠微的范峻茂,范神君即将举办夜游宴,他们发现酒桌好些个仙风道骨的人物,颇有几分借酒浇愁的意味,个个苦笑连连,却不敢发牢骚,至多是有仙家小声嘀咕一句,这些个神君,要了命了。  老龙城有专门的渡船、符舟能够直接去往南岳渡口,乘船不用开销一颗雪花钱。  在孙琬琰他们看来,总有一种明知是贼船却不得不走上一遭的古怪表情。  结账的时候,在宝瓶洲遍地开花的珍馐楼,竟然给打了个五折。  孙琬琰觉得有趣,与掌柜询问这是为何  掌柜解释说是东家定的规矩,只要是北俱芦洲来的贵客,在酒楼吃喝一律打五折。  罗敷媚貌似初出茅庐的谱牒修士,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与那掌柜问了一句,都打五折了,酒楼还能赚么  掌柜笑而不言。  罗敷媚顿时心中有数,这珍馐楼的利润高得可怕了,敢情宝瓶洲客人,都是肥猪自个儿往里边拱呢。  先前他们护送那些在莲藕福地借住多年的仙家和旧王孙们,重返家乡桐叶洲。  周首席说得好,男女搭配,结伴游历便能为大好河山锦上添花。  女修孙琬琰,道号灵符,福地历史上的首位符箓修士,她近期正在研习两本符箓仙书,一本是青萍剑宗崔宗主赠送的私人藏书,一本是从周肥那边买来,赊账。  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修行关隘,道上迷障,只是一看书,便豁然开朗,孙琬琰不由得感叹不已,自己长久蜗居福地,终究是井底之蛙了。若有机会,以后定要去那中土神洲的桃符山见识见识,哪怕明知对方门槛高,多半要吃个闭门羹,她也要站在山门瞻仰一番再打道回府,亦是不虚此行。  狐国罗敷媚,她纯属找个由头好凑热闹,在福地封山的狐国待久了,实在发闷。罗敷媚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进入大骊刑部历练,马上就可以拥有一洲修士梦寐以求的无事供奉牌。  其余几位都是武夫,松籁国绛州女子武学宗师,贺蕲州。文韬武略的剑客曹逆,已经是金身境武夫。当下竟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游侠袁黄,吊儿郎当的刀客乌江。  袁黄这趟去落魄山,无比心诚,只有一个想法,要与那位大木观传道的陈剑仙拜师学艺,有师徒名分是最好,没有也无所谓,不敢奢望更多,只求陈剑仙传授拳法是真的,就行。  至于其余两位莲藕福地应运而生的本土剑修,待字闺中却看惯了江湖演义小说的麦青,骑驴塞外觅诗句的大髯汉子哥舒陇上,本该跟他们一起北上宝瓶洲,一起进入落魄山。但是他们都被一封密信拦截,从云岩国京城的鱼鳞渡那边,直接拉去青萍剑宗了。宗主亲笔,在信上言之凿凿,大意我们虽是落魄山的下宗,道法底蕴,门派辈分,自然是啥都比不上,唯有一点,足可自负,那就是剑仙数量众多……哥舒陇上与麦青作为刚刚孕育出本命飞剑的晚辈剑修,瞧了密信内容,当然心动。  于是许娇切负责护道,陪着他们去那剑仙如云的青萍剑宗拜山头。  在南岳储君之山的采芝山仙家渡口,跨洲渡船稍作停留,刚好遇到了北上泊岸在此的那艘风鸢渡船。他们便退还玉牌,到底是一艘属于自家跨洲渡船。骡马河柳氏的渡船管事的,听说他们是转去乘坐风鸢渡船,竟然退还了一半的渡船费用。孙琬琰又觉有趣,管事的只是笑言一句,做生意嘛,总是保本之余,多多与人方便。  北俱芦洲,好地方!难怪宝瓶洲修士如今听不得桐叶洲三个字,但是每每提起北俱芦洲,却都有笑脸,说是两洲关系和睦,就像山下两个乡野村落的联姻世亲,就该礼尚往来。  其实孙琬琰他们一行人不缺钱,手头宽裕得很。  因为那位自称与春潮宫周肥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周肥,离别之际,丢给他们一袋子神仙钱。  说是当做盘缠,在外游历,就不能为一个钱字委屈了自己,他周肥恰巧小有家底,生平最好结交奇人异士和江湖朋友,最见不得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那袋子神仙钱,名为谷雨钱。  先前乌江打死都不相信一颗所谓的谷雨钱,当真能够折换成那么多的黄金白银。  等到在那鱼鳞渡仙家客栈,真将一颗谷雨钱换成十颗小暑钱,再换算成五袋总计一百颗雪花钱,况且如今山上的神仙钱更值钱了,例如一颗没有磨损的雪花钱,不但能轻松换来一千两银子,听说还有一二十两银子的溢价。  这辈子手头就没阔绰过的少侠乌江,霎时间瞪得双眼滚圆,后悔不已,不该一路骂那周肥兄弟的,偷看几眼孙琬琰又如何,他未娶她未嫁的,暂时都无道侣、婚配的单身男女,自己何必多管闲事,拆散一双郎有情妾有意的鸳鸯,下次见面,别说热乎喊几声周大哥,认了他作祖宗便是。  顺利登上风鸢渡船,乌江凑到孙琬琰身边,开始补救一番,灵符姐姐,我觉得周肥这个人其实蛮好的,嘴上花花,心里正派,你们都是山上修习仙法的修道之人,要舍了言语、透过皮囊看那一颗澄澈道心才对么。  孙琬琰冷笑道:你是觉得周肥兜里的钱很好才对吧  什么与春潮宫周肥有血海深仇,所以故意化名周肥行走江湖,是想要钓鱼,每天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吃肉喝血……骗傻子么蒙骗见钱眼开的乌江、懵懂无知的麦青还行,想骗老娘没门。  乌江也不好胡诌自己不喜欢钱,只得说道:灵符姐姐,江湖传言,总是真真假假不作准的,像我,顶着魔教中人的头衔,不也时常行侠仗义,从不欺负良善,前些年里,光是被我打断三条腿的采花贼便有双手之数,其中半数,都是正道人士的高徒。结果如何,他们爬回各自门派,跟师父、长辈们嚎几嗓子,便开始泼脏水,到处说我才是祸害良家女子的翻墙贼人,惹来官府通缉。  心中却是盘算着,仇家不少的土财主周肥,需不需要几个花钱保平安的随从保镖,护院家丁。  孙琬琰点点头,乌江此话倒是不假。  贺蕲州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到了落魄山,还回去吗  曹逆笑道:反正我是肯定要回乡的。不过在那之前,想跟那位据说在山中没日没夜拼了命练拳求破境的钟倩,问拳一场,切磋切磋,看看自己与家乡天下第一的差距,是拉近了,还是更远了。  周肥说钟倩到了山上,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争个福地第一位跻身远游境的宗师,才好衣锦还乡,便发起狠来,练拳练得废寝忘食了,旁人不管如何苦劝都拦不住。  袁黄说道:我可能会学一学钟宗师,留在山中习武练拳。  乌江以掌心敲击刀柄几下,意气风发,江湖儿郎,四海为家。  罗敷媚则是最无所谓的,狐国早年就在清风城许氏手上,是个财源广进的聚宝盆,只是后来才搬去了莲藕福地,封了山,才冷清起来。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先当上狐国的掌律祖师,入了那位陈剑仙的法眼,再另谋出路,能够在落魄山当差是最好,去青萍剑宗也是很不错。  云海好似棉花朵朵,地上青山小如土垤,道路蜿蜒如丝线。  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渎,将宝瓶洲分出了南北。  巨大的渡船偶尔穿梭厚重的黑云,闪电交织,如有神灵在此大发雷霆,申饬渡船速速绕道。等到渡船蓦然跃出云海,上边是遮天蔽日的云海,晕染出层层金边,下边也是云海,雪白一片,船如行人缓步走在一条抄手游廊中。期间可见朵朵青色,戳破雪白,探出头来,山色袖珍如盆景,想来是那些高出云海的诸国大岳峰头吧,种种美景,诸如此类,不可名状,目不暇接。  终于到了。  传说中的落魄山。  早先都说历史上派人到处访仙的南苑国开国皇帝魏羡、行仗剑飞升之举却落个形销骨立悲壮下场的隋右边,他们都曾在此……名录绿籍,位列仙班。  风鸢渡船在牛角渡靠岸,他们都下了船,等在这边负责接引上山的,是个叫郑大风的汉子,和一个名字奇怪叫温仔细的小白脸。  他们自称是跳鱼山莺语峰的教拳师傅,一个正式,一个暂时候补。  腰悬一枚剑符的温仔细,从袖中摸出一张折纸符箓,随手丢在空中,便化作一条船身篆文宝光流转、船底腾起阵阵青色雾霭的仙家符舟,贴近渡口地面,符舟四周云雾袅袅,众人登船,好似掌舵的温仔细一挥袖子,如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符舟蓦然升空,风驰电掣起来,在空中拖拽出一条流萤。  符舟绕过灰蒙山,穿过落魄山和天都峰之间的一座云海,缓缓落在山门口的道路上。  温仔细说到了,等到众人都站起身,一双双靴子便穿过船底,轻轻触及地面,青色雾霭瞬间消散,温仔细掐诀,一艘符舟如获敕令,重新变回一张折纸,宝光一闪,掠入法袍袖中。  若是以往,来此上山学拳之前,温仔细很喜欢这类往额头贴个钱或是仙字的勾当。  如今这份心思,便淡了。再看那些人间美艳的莺莺燕燕们,也不动心。  这等抖搂山人仙气的耍宝行径,反而让温仔细觉得极为无聊,若非郑大风非要拉着他一起去牛角渡待客,说剑符不够分、借的,总不能带着一大帮子客人徒步走到落魄山门口吧,温仔细想着如今还有个候补身份,总要略尽绵薄之力,才能继续在跳鱼山莺语峰教拳、花影峰听课闻道。  到了莺语峰演武场那边,他们才知道这边学拳的不过八个少年少女,教拳师傅却是不少,大师傅郑大风,二师傅岑鸳机,候补教头温仔细,还有陈山主跟裴钱,老厨子,钟倩,一个担任落魄山编谱官的白发童子,偶尔也会来这边指点几手拳法,不过他们不常来就是了。  岂不是教拳的都快要比练拳的多了  温仔细明知道郑大风在胡说八道,也不好当场拆穿。  袁黄他们还见到了挺起胸膛拍着肚子、缓缓步入演武场的老乡,钟倩,家乡天下的武道第一人。一个据说在此山中练拳练到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个时辰的武痴  乌江蹲在演武场边缘,嘀咕道:武学天才,这么不值钱的  在游历途中,不是穿梭云海的渡船,便是满眼稀奇古怪的仙家渡口,多是神仙人物,见多了,也不觉如何。倒是桐叶洲的顶尖武夫,宗师,没见着几个。结果一到跳鱼山这边,一见就是一窝,少年少女,个个天才,全是拳意在身、罡气凝练的家伙。  孙琬琰跟罗敷媚去了花影峰,前者站在窗外听一位道士刚好在说那符箓一道的学问。  后来对此不感兴趣,自己闲逛起来,遇到了一个道号美徵的极美女子,结茅于溪涧边上。  罗敷媚是不怯场的,便与她随意攀谈起来,两位美人婀娜身影,鸟鸣人语皆在翠微中  那周乎看似随意问了个问题,何谓补苴罅漏,天五人五  罗敷媚哑然。这般天大的问题,道友问我作甚,问隐官才对啊。  好不容易保住首席位置,姜尚真说准备去趟真境宗,散散心,缓一缓。  朱敛便让他帮忙顺便看一下曾掖那边的近况,姜尚真当然爽快答应下来。  御风到了牛角渡,姜尚真发现一坨雪白蹲在路边一块木牌附近。  崔东山站起身,转头笑道:陪你一起走趟书简湖,山水迢迢,免得寂寥。  姜尚真笑问道:崔宗主,我去真境宗是漏财摆阔,你去做什么  崔东山一摔袖子,埋怨道:生疏了,喊什么崔宗主。  差点就要当上副山主的姜尚真笑呵呵。  崔东山也知道这件事上是自己做得不地道了,立即转移话题,思来想去,费去我好些心神,终于琢磨出个猜想,我觉得姜赦没有说真话,或者是他看走眼了,其实你真有可能是那兵家二祖的一魂所系,只是她施展了比较高明的障眼法,比如一魂对半剖开,云窟福地的姜尚真占一半,再给骊珠洞天的福禄街‘朱鹿’一半,不就瞒天过海了  姜尚真目瞪口呆,大白鹅你这就有点瞎扯了吧  诓你你想啊,她那前身,可了不得,当年与高孤那场山巅问道,如何,直接打出了一处涿鹿遗址!所以她来此,既是白玉京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本该为某人护道一程的,至于她那副前身的真身,估计也有自己的算盘,比如看看有无机会,跟浩然天下这边的‘你们’,尤其是你,搭上线既然谋划不成,白玉京那边就只好将其调回去,如今朱鹿这小娘们即将‘归位’木主怎么样,是不是合情合理  姜尚真神色凝重起来。  再说回你,先是在观道观的藕花福地,认识了我家先生,出了福地,很快就在海上遇见姓左的呆子,再之后,很快就与我家先生熟悉了不如再往回推,你与那七魄之一的陆舫怎么认识的,还成为了挚友单凭眼缘再说你在北俱芦洲,一个外乡的金丹境,混得风生水起,你自己数数看,有过多少次大难不死了一次是自家的真本事,两次是运气好,三次是祖上积德,四次是命硬,五次六次这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明摆着是有谁在护佑着你么,是也不是万年之前,她选择辅佐姜赦,当那兵家的二把手,万年之后,在落魄山,你就早早成为了首席供奉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桐叶洲重逢,我是怎么问你的,姜尚真还是姜尚真么!如果没猜错,我家先生是不是也问过你类似的话  姜尚真愈发听得心惊胆战,哪敢再计较什么副不副山长的,哭丧着脸,着急忙慌以心声说道:崔老弟,别吓我!再这么聊下去我不是也是了!都是过命的自家兄弟,给句准话!  崔东山嗤笑道:这会儿不崔宗主啦  姜尚真松了口气。  不料崔东山指了指脑袋,这里是我们自己管,全凭一份‘记忆即真实’么,故而全可思议。  崔东山再指了指心口,可是这里,谁管就未必了。老话说一句鬼使神差,疑则无信则有  姜尚真都快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  崔东山神色凝重,说道:你以为为何我要骗你去青萍剑宗除了我是神魂一道的行家里手,谁与我耍这个,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道行够不够通天,再就是……  姜尚真小心翼翼问道:再就是如何  崔东山板起脸,掐着喉咙说道:再就是周首席自己说的,‘你伤我的心,我可就要伤你的大道了’。  姜尚真哭笑不得,这句话确实是他先前在桐叶洲水井口,与那道士刘愻说的一句玩笑话。  崔东山神色认真说道: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是真有那万一的可能。不过你放心,即便是一万,但是只要有我在,当了落魄山周首席的姜尚真,以后所有选择,至少是自由的。  姜尚真微笑道:之前听的,我将信将疑不当真,但是最后这句话,姜尚真是真的当真。  崔东山抬起手掌,姜尚真与之轻轻击掌。  崔东山突然伸手挡在嘴边,其实都是骗你的,只有我一个在桐叶洲吃苦,心里不得劲……  姜尚真伸手勒住他的脖子,狠狠拖拽向渡船那边。  此次去往书简湖,除了去给五岛派露个面,给曾掖撑腰,姜尚真还要给跟亲生闺女差不多的周采真,送件法宝,每次去真境宗看她,都会携带礼物,成了定例。  再就是那个被他怂恿上山求仙的郭淳熙,曾是那仙游县徐远霞的大弟子,学艺不精,却莫名其妙上了山,修了仙,在真境宗的辈分还不低。  作为一宗掌律的李芙蕖,对这位破境一事堪称乌龟爬爬的亲传弟子,始终器重。  由次席升的掌律,她与宗主刘老成、首席供奉刘志茂,还有一个最大优势,她是上宗玉圭宗谱牒出身。真境宗选址书简湖之初,她就是第一拨祖师堂元老,之后更是先后辅佐姜尚真、韦滢和刘老成三任宗主,无论是功劳,资历,还是当下的玉璞境修为,高升去往上宗,想必都不会有什么闲言闲语。  此外李芙蕖还是那座落魄山的记名客卿。  一开始她还有些犹豫不定,想要避嫌,最终还是畏惧喜怒无常的姜老宗主,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被上宗记账,总好过被姜尚真在真境宗给她穿小鞋,下绊子。  世间多少难为人的为难事,反成柳暗花明的意外之喜。  螯鱼背那边的一拨珠钗岛女修,流霞,管清,白鹊这几位岛主刘重润的亲传弟子,还有十余位辈分低些的谱牒女修,也要乘坐渡船去往书简湖。这些年里,白鹊她们都拐弯抹角与师尊刘重润说了,想要回那珠钗岛看看,刘重润此次终于舍得让她们放风一回,只是反复叮嘱,让她们路上切莫张扬,到了书简湖,也休要大张旗鼓,务必悄悄去悄悄回,真遇上了歹人,万不得已,就说与那姜尚真相熟,仍是不管用,碰到那种混不吝不怕死的,便豁出脸皮不要了,直接说你们是落魄山那位陈隐官的……你们只管自己编排去!  巧了,她们刚好与周首席同乘一艘渡船。  姜尚真与那些漂亮姑娘们热络打过招呼,约好等会儿一起去渡船上边的珍馐楼吃顿好的。  在那天字号房,站在观景台,姜尚真问道:是要为山主换了身份再走一趟书简湖做些准备  崔东山趴在栏杆上,说道:大概我们总要各自再走一趟书简湖的,大概吧。  一个拖字诀,大概也能拖出个不了了之。  一个熬字诀,兴许也能熬到事情翻了篇。  书简湖,素鳞岛,来了一位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访客,关牒名为黄花神,没有道号,自称是扶摇宗的记名供奉。  事实上,他曾是扶摇洲的一位玉璞境野修,极负盛名,以桀骜不驯、擅长偷袭著称一洲。如今在顾璨那边,按照约定,私底下必须执弟子礼。  无论是境界修为,还是宗门身份,尚未元婴的田湖君都不敢怠慢。  上次重逢,顾璨重返书简湖,她答应过顾璨,要代为照顾五岛派,其实就是曾掖和马笃宜。  顾璨让她做一两件雪中送炭的事情,别做锦上添花的勾当,还说曾掖身边会有人提醒,不用画蛇添足。  田湖君自认这辈子就没有看懂过顾璨。  比如为何要跟已经跻身神到一层的曹慈,打那一架,因此受伤不轻。  黄花神光看相貌气度,与那志怪书上的陆地真人无异,简直就是照着文字内容刻出来的画卷人物,头戴碧玉冠,双眸湛然,道袍装束,脚穿草鞋,手捧麈尾,气度森严。  宗主知道以你的资质悟性,加上刘志茂始终不愿对你倾囊相授,三五十年之内,是决然无法跻身元婴了。他担心你境界过低,误了那桩双方约定,便有了我走这一遭素鳞岛的缘由。  黄花神从袖中掏出一本秘笈,轻轻抛给对面蒲团上的田湖君,我在扶摇宗,就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一个。宗主让我走一趟素鳞岛,赠予你一桩机缘。书,收好,近期需仔细参阅,若有疑惑不解处,便来找我问询,一个问题,一颗金精铜钱。省得你有事没事就搅乱我清修。花钱买答案一事,是我自作主张,若是道友心有不满,有了芥蒂,念头有挂碍,妨了修行,大可以与宗主书信告状。结局如何,你我各自凭本事消受了。  田湖君听得头皮发麻,双手接住秘籍,迅速扫了眼封面的金色文字,不看还好,这一瞧便生出了变故,心神好似被那金字硬生生攥住,不由自主往那封面飘荡坠去,吓得田湖君赶忙运转气机,竭力稳住道心,好不容易才从金字上边移开视线。  黄花神目露讥讽神色,此女道心若朽木,实在是不堪雕琢。  顾璨怎么摊上这么个资质庸碌的大师姐  田湖君只得故意略去他那份戏谑眼神,试探性问道:敢问前辈,能否折算成谷雨钱  如今那几种金精铜钱实在是有价无市,过于稀罕了。田湖君也不敢保证能够得手几颗。  当然不能。  黄花神伸出手,见她面露疑惑,收回手,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田道友已经欠我一颗金精铜钱。  田湖君愕然。  黄花神好似自言自语道:实在想不明白,小小书简湖,怎就能够让人如此难过。  除了宗主顾璨,还有掌律祖师仲肃,或是将三字剐掉,成了忌讳,或是贴黄,欲盖弥彰。  田湖君脸色微变,到底不敢多说什么。  ————  鸦山,林江仙与苏店说了些故事。  朱某人手腕拧转,翻出一壶酒,自顾自喝起来,故事就酒,别有滋味。  当年祭官燕国秘密离开剑气长城,去了倒悬山,下榻于那座刚刚开设的鹳雀客栈,燕国与化名白落的年轻掌柜喝过一顿酒。这间客栈,从掌柜到店伙计,都是岁除宫最能打的修士,他们明面上都是为了寻找四处躲藏的那头化外天魔,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把狭刀斩勘。  之后燕国在那海上,跟当时号称浩然武道第一人的张条霞打了一架。去过桐叶洲,随笔记录一路见闻,写了部内容潦草却写意的山水游记。最终北上宝瓶洲,进入骊珠洞天,在那杨家药铺找到了青童天君,拜他为师,本就炉火纯青的武道止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到了青冥天下,摇身一变,就成了赤金王朝的鸦山林师。  被闰月峰武夫辛苦所不喜。这就是一种本地老天爷对外来户的天然排斥。  后来陆台也是差不多的境遇,只是林江仙境界更高,辛苦虽然觉得这位天下武学第一人,言行举止、气度修养都堪称无瑕,但是内心深处,依旧会厌恶此人,根源就是他知道林江仙这条过江龙,不管如何遮掩气势、隐藏实力,依旧太过强势。直觉告诉辛苦,林江仙对于青冥天下,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不宜与浩然天下的兵家祖庭正面交锋,就在青冥天下另寻出路。  于是就有了汝州鸦山,有了林师,收了四位亲传弟子,赵鹤冲,戚花间,宗学佺,宋钺,两位止境,两位山巅。  自己是天下第一也就罢了,收徒弟教拳还是这般光景,旁人跟谁说理去  林江仙说道:武学与神通术法,实则同源不同流。后世之所以呈现出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只是表象。人身最宜修行,这是山上的常识,否则山泽精怪辛辛苦苦炼形成人,总不至于是人的相貌最好看。如今炼师灵气与武夫真气,之所以互不相容,是经过万年光阴演变出来的一种最佳选择。  苏店点点头,想那桐叶洲的蒲山云草堂,拳架皆从图中来。历史上便出现过不少的两金,既是金丹地仙,又是金身境武夫。但是最终成就,却不会太高。  朱某人笑道:所以武夫也能凭借一口纯粹真气画符。  苏店点头道:听郑师兄说过此事。陈山主就擅长此道。  朱某人朝那位林师抬了抬下巴,他更擅长,我猜的。  林江仙笑道:想要两江汇流,势若‘合龙’,就需要在两三百年之内跻身十一境。  朱某人白眼,想都不敢想的事。估计就算敢想,也要心灰气馁。如何能够将那两三百年的岁数与十一境的武学境界挂钩难道告诉自己一句,万年以来,谁都不行,就我行啊赌性也太大了点。  当然,如今好像不一定了。至少眼前这位林师,肯定能算个例外,至于还有几个,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止境武夫不像得道之士,藏是藏不住的,兴许有那新的十四境修士,可以一直躲到旧,躲到个老字,但是十一境武夫,绝不会躲的。  林江仙说道:剑修之所以难缠,除了行事风格之外,总是杀力够高的缘故。此间道理很简单,飞剑的本命神通,是最为直接的天授。世上的神通,修道之人施展开来,终究不如神灵那般无碍。至于万年之前的落地术法,几乎都需要道士去改善,剑道,则不同。持剑者是远古天庭五至高之一,权柄极大的雷部,仍然只是十二高位之一。比如山下朝廷,六科给事中这类科道官,品秩不高,但是当官的,谁敢小觑。科举一途,自有房师座师,与那皇帝钦点的,又有区别。  苏店神色尴尬,说道:林师,我完全不懂官场。  林江仙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箓,递给苏店,多加揣摩,说不定会有所裨益,这道符箓以剑诀作为符胆,里边藏着一条远古剑道法统,万瑶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增益不多。  先前下山途中,年轻隐官画了这张符箓。  据说是得自三山福地的一张五嶽符,与后世流传很广的五岳符大不相同。  远古岁月里,人间传承于天的四条剑道脉络,传承有序,香火不绝。  剑气长城陈清都一脉,青冥天下玄都观一脉,浩然天下龙虎山天师一脉,还有僧人姜休一脉。  如果说这几脉剑道是当之无愧的显学,那就还有几条隐学,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发迹,无法彰显。  林江仙望向白玉京方向,说道:朱某人,你说为何相较于白玉京内外道官,余斗始终对武夫颇为宽容  朱某人摇摇头,这种问题,懒得多想,只是想一想就觉磕牙。  苏店如何都无法理解一事,既然林师也承认,余掌教治理天下,全无私心,天下为何要反  林江仙沉默许久。  苏店也知道自己此问,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极难给出准确、尤其是正确答案的问题。  天大的问题。  林江仙以问作答,既然你家乡那边,小镇龙窑要求女子不得靠近,这个老传统,死规矩,一代代人都在遵守,不用窑务督造署颁布律例,窑头老师傅们,正式窑工和学徒们,全部遵守。为何当年还是让你去那边打杂了,得以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苏店想了想,徒劳无功,摇了摇脑袋,自己确实不擅长琢磨这些道理,从小就是。  道理能够不刃杀人,却也能救人,道理可以自杀,也可以自救。拿道理当幌子做人总是容易的,做好人需要付出代价的世道,谁能奈何。  林江仙笑道:是非对错,现在很难说清楚,往往‘不够强大’是错,‘好却不够好’也是错。  朱某人仰起头,提起酒壶,拿剩下的酒洗了把脸。  ————  小陌在那青冥天下,从岁除宫返回观道观,跟碧霄道友又喝了顿酒,这才重返落魄山。  直奔大骊京城。  带回两个消息。  第一,岁除宫那边,篡位兼夺名的吴霜降,立即着手建造了一座崭新的武庙祖庭。  并州青神王朝,公开宣布开设私箓法坛。幽州弘农杨氏,紧随其后。汝州亦然。  如今青冥天下十四州,落在精通望气的山巅得道之士眼中,就此半数变了颜色。  十四境修士,雅相姚清,主动进入那座武庙,占据第二高位,转为兵家修士,同时获得一条紫色剑光,一条大道显化的龙脉。  姚清就此更上一层楼,跻身伪十五境,却无天劫降临。  第二,是碧霄洞主泄露的一道天机。  三教祖师散道之后,青冥天下的首位伪十五境,不是陆沉,而是炼化了整座玉京山的余斗。但是好像被邹子算计了,象征大道的闰月峰辛苦跨越天下远游蛮荒,导致陆沉等于一明一暗承受了两道天厌。如今余斗真身不得离开白玉京地界,至多是阴神出窍远游,故而同境的姚清现出法相,矗立人间,与之遥遥对峙。  国师府。  小陌说完这些,刚刚从邱国返回此地的谢狗难得没有腻歪他,只是陪着他一起坐在书房外边的台阶上。  陈平安走出书房,在庭院散步,手里攥着一本出自昔年卢氏王朝藩属国使节的游记,是师兄崔瀺书房桌上的几本书籍之一,文字内容竟然写得极为……漂亮。书本有那折页,是那位使臣写那朝贡觐见的燕行路上,与一位恰巧同行的骊国文士,聊得投缘,秉烛夜谈,各自饮酒,一碟花生米,天南地北,人间事山上事无所不谈。  容鱼捧着一大摞书册,昏沉沉走出书房。  符箐几乎同时走到庭院,轻声道:国师,邯州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  陈平安点点头。  符箐便去传令。  陈平安站在树下,一手攥着卷起书籍,摸了摸头顶玉簪。  桃花寻剑客,不语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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