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大堂。赵渊和两排族老端坐,皆脸色铁青,阴霾笼暮。堂下,赵云如一座石刻的雕像,静静伫立,有一缕缕散落的凌乱长发,遮了他半张脸庞,指缝间淌流的血,比他的新郎衣还嫣红刺目。“耻辱,奇耻大辱。”赵家大长老暴喝,一掌将桌子拍得粉碎。“到了,都未见柳苍空露面。”“竟拿天宗做挡箭牌,着实可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赵渊沉声,止住了堂中怒喝。“是孩儿,让赵家蒙羞了。”赵云砰的一声跪下了。“不怪你,起来说话。”赵渊的笑,颇是牵强。“已非武修,早些撤了他的少主位,也免得外人说教。”大长老扫了一眼赵云,又瞥向赵渊,“堂堂一族之长,你究竟要偏袒到何时。”“这般急着,让自家的儿上位吗?”赵渊一声冷哼。“难不成,还要将赵家,交给你这废物的儿?”大长老乍然一声暴喝,众多族老,也皆厉色相加,矛头皆指赵渊,颇有逼宫的架势。“尔等。”“我愿让出少主位。”赵云一语平淡,已成断脉废体,再霸着少主位毫无意义,最主要的是,不想让父亲难做,堂堂一族之长,太过袒护,已然惹了众怒。“倒有自知之明。”大长老坐正了一分。“够了。”赵渊冷叱,眸中寒芒顿现,族长的威严展露无遗。大长老亦气势汹涌,不落下风,被强压一头十几年,早特么想反了。轰!一个大长老,一个家主,针锋相对,让本就压抑的气氛,直欲凝固。“赵云。”剑拔弩张之时,突闻一声呼唤。柳如心来了,扶着墙壁小心翼翼,摸索的进了大堂。见之,众长老脸色顿的铁青,又想到赵家耻辱,多少年了,还从未这般丢过人,若不是情景不合时宜,定会杀过去,一掌劈了柳如心。赵渊欲言又止,虽怒也叹息。这丫头,也是可怜人,乃柳苍空醉酒后临幸丫鬟所生,出生便是瞎子,柳苍空震怒,在他看来,是那卑贱的婢女,玷污了柳家高贵血脉。因如此,他从未理会过她们母女。柳如心的娘亲,郁郁而终,致死,柳苍空都未曾去看一眼。娘亲卑贱,她又是瞎子,还是一个无脉废体,自孩童时,便备受冷落和欺凌,与其说是柳家的一个小姐,倒不如说是一个下人,甚至连下人都不如,若非碍于面子,不然,柳苍空早已将她赶出柳家了。今日婚礼,明面上是嫁女儿,实则,是将她遗弃了。她的人生,很好的诠释了何为悲惨。赵渊看向了赵云,无论阴谋阳谋,柳如心的确是嫁给了他。既是嫁了,那便是他的妻,是赶是留,全有他定。赵云不语,缓缓起身,拉着柳如心出了大堂,许是走的太快,以至柳如心没跟上,几次都险跌倒,小手被握的生疼,却怯怯的不敢言语。至赵家后门。赵云停身,将柳如心推了出去,冷冷道,“你被休了。”“别赶我走。”柳如心满脸泪花,如受了惊吓,摸索着回身,奈何门已关。“求你,别赶我走。”黑暗中,极近哭泣的哀求,喊的撕心裂肺。赵云置若未闻,渐行渐远,虽知非柳如心的错,可她毕竟是柳家人。他恨柳家,自也恨柳家所有人。其中,便也包括这瞎眼的新娘。回了洞房,他紧闭了房门,只一壶壶的酒水,不要命的往嘴里灌。夜,逐渐深了,万籁俱寂。月下,能闻房门吱呀声,赵云又出来了,去向后门。门外,柳如心蜷缩在墙脚,抱着双膝,瑟瑟发抖,如一个乞丐。“我知道,我是一个瞎子,不配做你的妻。”寒冷的夜,满是新娘喃喃的哽咽。或许,所有人都不知,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一眼那个名为赵云的人,想看看那个曾经面对诸多杀手,都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的大哥哥。那份温暖,是她对这世间最想哭的感动。赵云来了,见柳如心还在,忍不住想笑。多么刺心的一幕,宁愿躲在赵家门外哭,也不愿回那个冰冷的柳家。曾经,他也把柳如心当亲人,只因她是柳如月的妹妹。但他,还是小看了柳如月,不止玩弄了阴谋,还作弄了亲情,用极其肮脏的手段,把自己的妹妹,变成了这场阴谋的牺牲品和陪葬品。可以想象,这丫头在被送上花轿的那一瞬,是多么无助。“嫁便嫁了,好好待我妹妹。”她的话,又在他耳畔回荡。此番听来,可笑至极。或许,在那天之骄女眼中,瞎子配废物,就是理所当然。终究,他还是伸了手,拉起了柳如心。这个可怜的丫头,将是他对柳家,最后一份仁慈。柳如心哽咽,泪眼婆娑,紧紧抓着赵云的手,生怕再被遗弃,他的手,便如娘亲的怀抱,很温暖,会是她黑暗世界中,唯一的一寸光明。再回洞房,赵云扯了一条被褥打地铺,他睡地上,柳如心睡床上。黑暗中,他笑的自嘲。浪漫的洞房花烛,新郎是废物,新娘是瞎子,天造地设的一对。极好的讽刺啊!这都要感谢那个天之骄女,是她点了这鸳鸯谱,牵了这条红尘线。“赵云?”柳如心的呼唤,怯怯而清灵,打破了洞房宁静。赵云自听得到,虽睁着眼,却沉默如冰,更无丝毫的回应。“赵云?”柳如心又呼唤。久久未听到回声,确定赵云已入睡,她这才下床,在黑暗中摸索而来,那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直至摸到赵云的身体才停下。赵云皱眉,不知柳如心要做什么。“我娘说,世间有轮回,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柳如心轻声的呢喃。说着,她取下了脖挂的一只吊坠,月牙状的吊坠。“我愿用九世轮回,换赵云一生安康。”瞎眼的新娘,在浅笑中,给自己的丈夫,戴上了她的月牙吊坠。可失明的她,并未发觉,因她的九世祝福,那个吊坠竟闪烁了光晕。她未察觉,但赵云,却看的真真的。月牙吊坠颇是奇异,刻着一道神奇的纹路,朦胧间,仿佛还能透过它,望见一女子,在月下翩然起舞,时而回眸,对他嫣然而笑。看着看着,他只觉心神飘忽,本来不困,却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再睁开眼,已是一片白蒙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