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站起身,来到窗口,这座仙家客栈建造在大江之畔,视野开阔,窗外景象,江水滔滔,船来船往,落在视野,小如粟米。
梅釉国水网交织,江河广布,这大概也是庙堂上胆敢死战的缘由之一。
江面上,有绵延的战船缓缓逆流而去,只是水面广阔,即便旌旗拥万夫,仍是艨艟巨舰一毛轻。
陈平安趴在窗台上。
曾掖和马笃宜联袂而来,说是想要去这条春花江的水神庙看看,据说许愿特别灵验,那位水神老爷还很喜欢逗弄凡俗夫子。
陈平安没有这个兴致,就让他们自己去游览祠庙,不过提醒马笃宜,在进入祠庙地界后,毕竟是鬼魅穿狐皮,还是要先告罪一声,与水神庙率先表明来意,不然按例就是冒犯冲撞一地山水神祇,起了冲突,你们怎么都不占理,到时候他就只能赔罪道歉,破财消灾了,反正那笔神仙钱,马笃宜和曾掖自己出,不能算在他陈平安头上。马笃宜笑着说知道啦,走了这么远的江湖,这点规矩还要陈先生絮叨啊。
陈平安哭笑不得。
这么远的江湖你和曾掖,如今才走过两个藩属国的版图罢了。
不过陈平安没有说这些,摆摆手,示意他们出门游玩便是。不然少不了又要给马笃宜刺上几句。
只是在曾掖关门的时候,陈平安摘下养剑葫,抛给曾掖,说是以防万一。
曾掖自然欢天喜地,只是一关上门,就给马笃宜夺走,给她悬在腰间。
曾掖没辙。
陈平安对此会心一笑。
男子让着些女子,强者让着些弱者,同时又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这样的世道,才会慢慢无错,缓缓而好。
万般道理学问,还需落回顺序上。
多走一走,就走了那么远。
多想一想,就想了那么多。
有些疲惫又有些轻松的陈平安,就那么趴在窗台上,闭上眼睛,打着盹儿。
吾心安处即吾乡。
吾乡何处不可眠。
数十里之外的春花江水神祠庙,一位躺在祠庙大殿横梁上啃鸡腿的老人,头簪杏花,身穿绣衣,十分滑稽,蓦然之间,他打了个激灵,差点没把油腻鸡腿丢到殿内香客的脑袋上去,这位水族精怪出身、当年偶得福缘,被一位观湖书院君子钦点,才得以塑金身、成了享受人间香火的江水正神,一个腾空而起,身形化虚,穿过大殿屋脊,老水神环首四顾,十分慌张,作揖而拜四方,战战兢兢道:哪位圣人大驾光临,小神惶恐,惶恐啊。
而那个罪魁魁首。
正忙里偷闲,打盹儿呢。
道德当身,万邪辟易,神祇让道。